出海隨筆散文

渺遠的天邊零星地散佈着渴睡的星斗。天空早已由恫人的死黑變成深邃的墨藍。地上，一片寂靜。但這寂靜並未持續太久。

少年甘從堡壘似的蠔殼屋裏探出身來，扯下掛在牆上的草帽扣在頭上，預備着開始新的勞作。甘是漁民家的孩子，生得高挑俊俏，一雙鹿兒般清潤的眼睛似是遠海邊跳動的漁火。像許多鄉村的孩子一樣，甘也酷愛讀書，就好比酷愛他的生存之技－－出海捕魚。這可以為他入城打工的親人免去許多負擔。

尚值凌晨，空氣涼絲絲的。甘手臂上瘦長凸起的疤痕綴着玻璃渣似的細汗。細軟的沙灘未顯本色，仍泛着冰冷的寶藍，遠處漆黑的大海，隱匿在晨霧一手炮製的深灰迷濛裏，像個怪獸。白得扎眼的浪條來回曲折地勾勒着沙與海的交界。蠔屋牆角堆着一隻巨大的、黑壓壓的漁網，上面墜着碩大的浮球。甘把網拖到沙灘上，靜默地立在強悍的自然前，眼裏閃着隱隱的擔憂。

他的學習生涯，多像這浪條，那麼搖擺不定啊！

良久，甘俯下身去，把浮球放在腿上，拾起鏟子小心翼翼地與浮球上的污物周旋起來了。這些污物，多是沉重的綠泥，常年累月地積在浮球上很是累贅，然而有的又混雜着貝殼海沙，堅固無比。甘看了看緊握着的剷刀，刀沿泛着嶄新的雪白。他撫着刀沿，並未感覺到有被挫鈍的地方，仍然平整。他舒坦地一笑，繼續鏟泥。

星斗已開始退隱。甘仍投入地鏟着泥，手臂也運動得飛快起來了。忽然，他的鏟子被什麼東西強硬地彈回。“鏗！”清脆的響聲似忽旋即擊碎了甘的一箇舊夢，他猛醒般抖振了一下身體，見到了薄刃上新添的傷痕。甘歎了口氣，緩緩地用手抹開綠泥，一個白亮的東西逐漸顯現出來。( )

一隻小蠔。它頑固地附着在浮球上，殼緣已讓海水、綠泥和它的體液磨光，在朝霞裏泛着珍珠所特有的七彩暈圓。殼上還有一道裂痕－－顯然，這是殼的主人在大海里漂泊時，被海浪拍擊在沙灘上留下的傷跡。殼邊緣模糊地映着少年的面影。

一道閃電劃過甘的腦海。

一年前的夏天，那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裏，甘的漁船就那麼無依無靠地隨着鯨波惡浪上下飛騰。海風有着可怕而又無盡的魄力，它像暴怒的男人，一次次用力地揉揪起幾人高的海水，像摔杯子一般，把它們捲上半空，再砸下海面，砸碎。砸碎！少年也被晃得東倒西歪。他抿抿嘴脣，竭力地剋制着自己那由這海面帶來的慌悚與迷茫。又一道閃電劃過，映亮了少年眼前的半邊天。他看見了遠處的一個小島，雪亮的電光勾勒出了島山那崎嶇的脊線！甘開足馬力，船便搖晃着駛向小島。甘撫摸着蠔殼，他仍記得島山向自己走近時心中的那份難以言狀的喜。

島上的燈塔，蒼白的燈柱映白了近岸的一片海水。甘下意識地瞟了瞟這海面上浮動的光斑，卻見碧白的區域裏，一縷粗長的墨線正不安地遊弋着！一條巨大的金槍魚！甘急忙撒下大網，那可憐的墨線便痛苦地顫慄起來。然而就在一切似乎都平靜下來時（對久經風浪的甘而言），一幢巨樓似的浪竟猛地出現在了船後！

甘低下頭來。他仍記得自己與小船被打入大海時的恐懼與慌亂，仍記得鋒利的魚鰭刺進手臂時令他幾乎死去的痛苦與絕望，仍記得他抱着死了的金槍魚上岸時流下的苦澀而欣慰的眼淚……那年，金槍魚為他換來了豐厚的收益，夠他交兩年的學雜費、吃幾個月的鮮青菜。

這小蠔多像自己！少年這樣默歎。

甘想到這裏，輕柔地剷下了小蠔握在手心，然後站起身，扛上漁網，從細沙裏拔出腳，徑直走向海邊。

天穹邊已泛起魚肚白，稍往上便是瑰麗的玫紅了。遠海也如紅綢下的.翡翠，逐漸顯出了眉目，透着純得乾脆的綠，亙古不變的綠。

出海的好日子！

甘笑了笑，走下海灘，低頭選了塊佈滿毛茸茸苔蘚的沙底，輕輕地把小蠔放了上去。少年趟下水，去解新船的纜繩。一個春夏秋冬的浸泡，纜繩不復原先的潔白，縫隙間生出了不長的海帶，薄薄綠綠的，透着金紅的光，在水裏曼舞。

陽光已絲絲地從天邊滲出來，把嬌豔的金紅慷慨地灑向人間。

少年直起身揉揉酸了的腰，定定地注視着遠方的山脊。

一縷耀目的火舌攸地從山谷間探出來，繼而大了，圓了！那是太陽，是永恆的光，是永新的希望，也是大地萬物的神靈！它熱情地衝上雲霄，孤傲而莊嚴地向大地佈下漸漸強烈的聖潔的光芒！

太陽像個戰鼓，惹得預備出海的人們接二連三地迸出起船的號聲！

甘也熱血沸騰。他把網奮力拋上自己的船，迫不及待地衝進船艙。

太陽終於把自己燒得白亮，天地萬物，都被它驅去了黑暗與迷濛，換上了各自的本色與精氣神。少年拜完海神，猛地抓起那隻碩大的珍珠螺號，站在船頭，把自己的勁頭鼓得飽如風帆！他奮力一吹，氣流便自他的胸腔，果斷而迅疾地吹響了號角！

“嗚－－”

鏗鏘有力的角聲迸發了！這是甘的珍珠螺號裏發出來的！

甘的船邊，那個碧綠的海苔痕上，小蠔緩緩地伸出它白潤的斧足，繼而探出一對須，開始尋找新的依附。

少年鉚足勁頭，轉動了沉重的木舵。巨大的船身就簸簸着自淺灘滑進深水了，排開兩列雪白粗長的浪。

迎着朝陽，甘正式出海了！

大船由慢而快，逐漸駛出湛青色的港灣，於碧空下乘風破浪。飽脹的白帆，經陽光的恩澤，竟變成金色的鱗片！甘從艙裏走出來，站上船頭瞭望。不遠的海上有座島，狹長崎嶇的孤山聳立在上面，山頂雪白的燈塔已熄去蒼白的燈火，在陽光下休憩着，與圍繞它飛翔的白鷗共同構成和諧的畫面。而甘竟然有些不安了，又一道閃電在他腦海裏劃過。他不禁向別處望－－許多與他一樣的勞動者的船，正開足馬力駛向遠處，漁船隊外圍還有雪白的護衞船－－這讓少年的心又平靜了不少。

甘漸漸放鬆下來，坐在艙板上，對着窗外的藍天湧翻着思緒：我這次能捕到多少魚？會捕到可愛的海星嗎？新學期開學會有什麼新知識？我的好友現在是在出海？還是在城裏玩……

少年的船，帶着滿滿的憧憬，就這麼無畏地前進着，載着他，在碧空下排開大浪，出海追夢……

點評：《出海》以刻畫“甘”的形象為中心，以故事情節來展現“甘”的性格、表現文章中心思想，通過完整的故事情節和環境描寫來反映漁村少年的課餘和假日生活；文章結構完整：故事的開端、發展、高潮、結局。高潮放在結尾，高潮一出馬上完結，營造餘音繞樑的意境。作品的構思巧妙，文筆簡潔流暢，語言樸實自然，想象大膽，富有創造力，文章讀起來新穎奇特極具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