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成長作文

那年我六歲，是一個長髮飄飄活潑伶俐不諳世事的女孩。一年級的自己天真可愛，面對滿是七彩夢幻圖畫的小巧課本做出音標的嘴型，誦聲朗朗；可以大筆一揮在拼音和漢字之間準確無誤的搭出鵲橋，輕鬆奪冠；可以在柳樹下的乳白色板房裡有板有眼的練習兒童節的舞蹈動作，輕盈自由；可以與同學心連心真誠溝通，不用擔心對方為了隱瞞自己刻苦學習的祕密卻在談話間漏洞百出，嗲聲嗲氣。這是我埋藏在記憶裡的童年，沒有夢想，匱乏知識，稀缺思考，卻也寂寞寥寥。是誰說過，孤獨不是與生俱來，而是從伊始成長開始，就是這了。

忘記從哪裡捉來一句，和文字沾上邊的孩子從來都是不快樂的，他們的快樂像貪玩的小孩，遊蕩到天光，遊蕩到天光卻還不肯回來。想罷，覺得彷彿如迷濛大霧，半知半解，半暈半眩。但記憶裡，小時候的自己是一個如魯迅所說喜歡在時間海綿裡擠水的孩子，當然，是在午睡的時候騰出時間，挪開任務，全神貫注的注視電視機螢幕上光怪陸離的射線，它們使我的晶狀體感到既滿足愉悅，又疲憊不堪。而我不知，這些絢麗迷人的光束在我柔嫩雙眼的深處開始與歲月的刻刀聯手，時光流逝，很小時候就已經開始默默地把學校視力檢查的單子撕成碎片，草草完事。這是我心中第一樁祕密，雜草叢生。我不知道這個關於健康的警報會因我的畏懼面對和膽小而回聲嘹亮。後來我戴了眼鏡，散光使我的世界變成眼花繚亂的萬花筒，近視是一顆在我面前爆炸、煙霧持久迴盪的無色無味的鎂彈。我學會戴著厚厚鏡片面對這個世界，卻因懶散，疏於打理，天涯四方的灰塵紛紛遷徙來定居在我的鏡片上，而不知怎樣，我的世界也就真的，慢慢的變得不再那麼清澈如許，一望見底了。

小說和散文這些，是什麼時候到來的我早已不記得，也許是因為交了個在生活中嗜書如命，卻在考場上如有神助的朋友罷。國小時候雖然對各類名著一頭霧水，但作文卻還是在班裡屈指可數，名列前茅。我自詡天生是編故事的人，事實也是如此。我都已不記得，從小到大有多少纏綿悱惻催人淚下令人唏噓不已的真假難辨的故事情節在我筆下誕生。但是，我漸漸發現這點天賦遠不足我一生所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太為自己的小成績沾沾自喜了。那次寫作文時我第一次開始感到力不從心，開始害怕同學鋥亮的目光向我投來，嘿，編的故事嘛，沒感情的傢伙，你改悔罷。

雖然我現在仍是那個喜歡現學現用，在文章裡拽漂亮辭藻的小孩，但不可否認的，我開始在文章裡體會到一種充實自足的感覺，有人間煙火，有世間溫情。但在同時，我變得沉默，變得少言寡語，開始怕出錯，被笑話，一個文藝青春緩緩的就飛來了。

曾這樣寫著，話只能往自己喉嚨裡咽，把鑽石密匝在緘默的口裡，儘管少語，但凡一張嘴就是滿腔的珠光寶氣。這樣的執念先拋開它是對是錯，但這卻是我的心態。喜歡寫文章並不是因為自己閒極無聊無病呻吟，也許落下來的白紙黑字更加真實，而且氤氳成長香氣。

今年我十四歲，是一個內心熱情外表冷淡初入世俗的女孩。我已不能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一字不落流利順暢的.讀一篇名家著作。我不能在語文試卷上自信滿意的填寫絕不會錯的答案。我不能輕鬆奪冠。跳舞這種只有腰肢柔軟的女孩子才能參加的活動也早就在我的眼眥之外。我開始變得不像小時候那樣可愛，聽話，漂亮，孝順，而變得叛逆，孤獨，寂寞，惆悵。我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天真無邪，但不知為何，我卻更愛現在半熟的自己，熱愛這呼朋引伴偶爾要和父母促膝長談的青蔥歲月。我告訴自己，這就是成長。

張愛玲說，時光沒有教會我任何東西，卻教會我不再輕易相信神話。當我們的心力和體力逐漸充沛，才明白在你真正深陷泥沼脫身不開時，仙女不會讓你點石成金，也許脾氣不好的神仙認為你想不勞而獲而給你當頭一棒。塵世裡的初相見到底是溫婉良知，還是現實陵轢這並不重要。神話陪伴我們一生，讓我們有所信仰，有所憧憬，想回頭時，還能從那些幾乎幼稚的書頁中找到當年自己的小手翻動書頁的痕跡，找到生命中最初的摸樣。

這就是成長，無須多語。喜怒哀樂，千萬字也不足為敘。當你累時倦時，請看看自己成長的足跡，想想自己是如何一次次蛻變一步步的走到這裡。

聽見了嗎？骨骼的咔嚓聲，正在答覆你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