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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以食為天抒情散文

民以食為天抒情散文

我爹生於1921年,命賤,記不起生於哪月哪日,對窮人來説重要的是生計,至於過生日,那是不能企及的。我爺爺奶奶後來回憶説,生我爹的那天鋪天蓋地下着雪,大約在冬季。

民以食為天抒情散文

同樣在一個異常寒冷的冬天,那年我爹也就五六歲,年關將至,殷實人家忙於備年貨,窮人家無異於“過難”。在我老家年前有辭年的習俗,就是外甥要送一塊肉、一些餈粑給外公、舅舅等母親的孃家人。債主在年前討債似乎也是我們的傳統。這年的臘月二十八,鄰村的劉爺爺提着從外甥那帶來的辭年禮物經過我們村,順道來我們家討要我爺爺年初播種時借的種子錢。爺爺奶奶還在外面的寒風中苦苦地為生計掙扎,家裏留下我爹和比我爹大三歲的我姑姑。劉爺爺進到我家,看到的是飢腸轆轆的兩個孩子,家徒四壁,死火冷灶,生鏽的鐵鍋裏只有幾節紅薯。面前的一切使他愕然,他感歎道:“咳!叫花子也有年三十啊!”於是,他不僅沒提要債的事,而且把他外甥的辭年禮物也留在了我們家。那年,我家難得地過上了一個好年。要説童年的時光裏有什麼美好的回憶,對我爹來説就是有肉有餈粑吃的那次過年了,除此之外再沒別的。

後來,劉爺爺被劃成了“富農”成分,批鬥是少不了的,當紅衞兵高高地對劉爺爺舉起鞭子的時候,我爹詞嚴義正地進行了制止,同時,講出了這段親身經歷的刻骨銘心的故事,懵懂的年輕人似乎也有所感動,免去了對劉爺爺的鞭笞。好人終有好報!

爹娶了我娘,成了家,又生了兩個孩子,由於沒飯吃營養不良都相繼夭折,爹孃肝腸寸斷。後來,終於生了我大哥二哥。大哥六歲、二哥三歲那年,正是我們全家人最飢餓的時候,大哥只用三兩口就扒光了對孩子來説都難以填滿肚子一角的米飯,他急切地等待着二哥吃完,好讓他洗碗,不為別的,只是期盼着在洗碗的時候用他那嫩弱的指甲刮點弟弟的殘羹剩飯——可是,每一次美好希望的初衷和苦苦的等待得來的都是失望的歎息!爹孃看在眼裏,痛在心裏。

面對重重困難,人還得活。

在一個涼風瑟瑟的秋日,爹和幾個相對強壯點的勞力被派往深山老林燒炭,面對艱難的任務,幾條瘦漢也義不容辭。我爹無時不牽掛着孩子,他想,要是能讓孩子吃上一頓飽米飯該多好啊!於是,每次做飯的時候,他從自己那份少得不能再少的定量糧中攫幾粒出來,兩個多月後,終於攢了大約一斤的大米。爹剁下山上的一節竹子,把米放在竹筒裏,再用柴火把它煨熟,回家的.時候擔了些木炭,帶着滿心的喜悦急切地盼着帶給兩個瘦弱的孩子。哥倆見到久別的爹,性情遲緩地擁人爹的懷抱,爹打開竹筒,把帶着竹子餘香的米飯分給大哥二哥。哥倆狼吞虎嚥地吃着,還剩一口飯的時候,年幼的二哥説:“爹,我要菜!”可哪來的菜啊!爹孃不由自主地笑了,但雙眼盛滿了淚水!

劫後餘生的日子漸漸有些好轉。記得在我5歲那年,春節過後,客人也招待過了,家裏還剩幾塊肉,全家五口圍着火爐也算是開了開葷。爹對我們説那塊大點的不能動,要留着給最小的我明天吃,擔心我少不更事,吵着要吃肉,一時又難滿足,但同時告誡我,這可是最後一塊肉了。未來幾天吃紅薯米飯的時候,我對那塊有滋有味的肉似乎額外珍惜,不捨得一次吃掉就沒了,只願意吃蒸那塊肉時加了點醬油、辣椒麪的湯。只要肉還在,而湯和醬油辣椒麪是可以再加的。就這樣,那塊肉蒸了喝湯,喝了湯再蒸,反反覆覆蒸了不知好多次,最終只剩下一點點乾癟的皮。

就在這年的夏天發生了一件事。

我爹在趕集的時候看到了一個可憐人——兩腳的膝關節以下以及兩手的腕關節以上都沒了的人!這個可憐人宛如一隻在蠕動中掙扎的蚯蚓,艱難而又髒兮兮地在集市上爬行着乞討着。本是苦命人,深知苦命人的苦和淚;曾是可憐人,懂得可憐人的痛和哀!我爹最理解人生囧途的艱辛。儘管我家和大夥一樣日子也不好過,但總比眼前這個人強上千百倍,因為大家四肢健全,尚有雜糧可以充飢。想到這,爹毅然把他背到家裏,給他洗了澡,換上了儘管打了好多補丁,但洗得乾淨的衣服。爹和着南瓜米飯一口一口地餵給他吃。到了晚上,爹把他背到穀場上,大人小孩圍在一起談天説地,殘疾人由衷唱起了“天上佈滿星,月兒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伸”的革命歌曲。在這靜謐的夏日裏,婉轉悠長的歌聲引起了窮苦人的共鳴,殘疾人也似乎找回了久別的温情,喚起了難得的快樂和甜蜜。日子過得儘管不盡如人意,爹總覺得比過去強多了。就這樣,在殘酷的現實和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中度過了一春又一冬! 後來,殘疾人或許覺得是自己給我們帶來了額外的負擔和拖累,或別的什麼緣故,一個秋日的下午,在大人們外出幹活的時候,他蠕動着身體,連滾帶爬地到村前的池塘裏自盡了爹潸然淚下,用木板親手釘了一口簡易棺材,把他葬在村後的山上。此後的日子裏,爹惆悵的心始終難以釋懷。

幾年後,大哥結了婚,二哥參軍入伍了。日子總算好起來了,後來,我高中畢業順利地考上了大學。我清楚地記得,拿到入學通知書的那天,在我的記憶裏,爹從沒那樣高興過。一來是為我們兄弟的“爭氣”而興奮,二來是為過上了好日子倍感幸福。那天家裏宰了雞、買了肉、撈了魚,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宴,爹開懷暢飲,感歎道:“苦日子總算熬出頭了,地包了,池塘包了,家禽也可養了,只要身板硬,吃穿再也不用愁了!”那天,爹酣暢淋漓地飲了好幾盅,爹醉了,不勝酒力的我自然更醉!

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後,我也結了婚,生了子。二哥從部隊轉業到我所在的城市。這時候,滄桑歲月的痕跡爬滿了爹的臉,爹確實老了!有一天,我們哥仨決定給不知生日的爹過一次像樣的生日,我們選擇了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把爹接到城裏,爹高興得像個孩子。我們買了康乃馨,訂了生日蛋糕,在一家酒店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宴。酒席間,爹説,從前他沒見過資本家,但見過地主,説實話,現在普通人的生活要比以前的地主強多了,現代人的生活真是神仙過的日子啊!

爹離開我們好些年頭了,又逢細雨霏霏的清明時節,不由想起爹辭世時我在涕泗滂沱中寫下的輓聯:慈父辭盛世耄耋八旬登仙境;兒孫慟傷悲滿眼雙淚浸麻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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