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進城經典散文

周老倔的兒子貴生是大款，在縣城買了新樓房。這天，他懷着一顆孝心，來接老爹去縣城新樓房住。周老倔在鄉下住慣了，本不想去，但經不住兒子誠心央求，只好跟兒子去了。

那知他上午剛走，下午就回來了。大家感到很驚奇，就問他咋回事？他把臉一沉，眼一瞪，憤憤地説：“哼！她娘那腳，我一進門，兒媳婦就叫我換鞋。説是怕踩髒踩壞高級地板磚。這不明明是嫌我邋遢，怕沾染了人家那個乾淨房間麼？我説我不換，叫我住，我就住，不叫我住，我立馬就走。兒媳婦説，爹，哪能不叫你住呢？但你還是把鞋換了吧。我一聽，二話沒説，扭頭就回。我又不是沒地方住，為啥非要讓我換了鞋才能進你那新房呢？新房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亮敞些，好看些麼？我才不稀罕呢。她還以為自己的新房是金鑾殿哩。*屁！即便她的新房是金鑾殿，我去住也不脱鞋。前年我去北京旅遊，還真到朝廷坐的金鑾殿裏了。恁好的地方，也沒人叫換鞋。你憑啥叫我換鞋，哼，她娘那腳！小看人！我不去你那新房住了。”經周老倔這麼一解釋，大家才明白了。人們剛想發表看法，沒等開口，就見周老倔的兒子貴生又開着小車回來了。一下車，貴生就承認錯誤，説媳婦説話不對，不應該叫老爹換鞋。平時在家進屋就不換鞋，習慣了，來這裏住為啥非得換鞋呢？貴生拉着老爹的胳膊説：“爹，再去吧，我跟媳婦説好了，保證不會叫你換鞋了。”這時大家也在一旁勸説周老倔，説兒子是誠心孝敬你哩，叫你去城裏享福哩，別不知好歹，去吧去吧。周老倔經不住大家七嘴八舌的勸告，只好又跟着兒子去縣城了。誰知沒過幾天，周老倔又跑回老家來了。

這究竟是咋回事？是周老倔在縣城住不慣，還是讓兒媳婦給攆回來了？大家摸不準，猜不透，就問原因。周老倔點上一袋旱煙，吸溜了一口，咳嗽了幾聲，才向大家説明了緣由。原來，周老倔也有不少毛病。只是自己覺不出來。一是愛吸煙，而且是愛吸旱煙。兒子給他買的大前門，紅塔山，成條成條給他，他不吸，嫌煙捲沒勁，不過癮。非得吸旱煙不中。吸兩袋下來，滿屋都是濃烈嗆人的煙味兒，新樓房密封好，不透氣，嗆得兒媳和孫子直咳嗽。周老倔吸煙時，也是咳咳地直咳嗽，有時咳嗽得上不來氣，憋得滿臉通紅，兩眼流淚。他自己覺得吸煙吸到這個份上才叫過癮，才感到舒展，痛快。但他光吸煙咳嗽還不算，要命的是咳嗽以後就得吐痰，因沒有良好習慣，他很不講究，隨便吐痰。每次只要吸一陣煙，就吐一地痰。弄得地板磚上到處是痰。有時一用勁，還會吐到潔淨的牆紙上和新買的大液晶電視上。大概周老倔也覺出自己做得有點過份，就儘量控制約束自己的不良行為。但畢竟是多年的老習慣，總是改不掉，不知不覺就又犯了。因此，他覺得吸煙時沒有在老家隨便，在老家不管是在屋裏院裏，當街路上，可以隨便吸煙，隨便吐痰。在縣城新房住，感到憋屈，束縛，不方便，不自由。二是他還有個毛病，一到解大便時就發愁，坐在座便上拉不出屎來，沒有老家的茅司得勁。坐在座便上拉屎使不上勁，蹲在老家的`茅司上能使上勁，能順順當當暢暢快快地拉出屎來。因此，每到大便時他就發愁，對坐着解大手很不適應，總是跑到小區外面的公共廁所裏去蹲解。所以，他感到自己不適合在縣城新房住，才又跑回來了。

大家聽了以後，這才明白了。然而沒過兩天，貴生又開着小車來接他了。説俺娘死得早，你一個人在家生活，我們不放心，還是住到一塊好，早晚有個照應。至於吸煙吐痰解大便的問題，他早已想好了。吸煙時去你住的卧室裏吸，關上門，想咋吸就咋吸，願咋吐就咋吐。我們經常打掃擦洗一下就行了。至於解大便問題，很好辦。咱們的新房是四室兩廳兩衞，把其中一個衞生間的座便換成蹲便，不就行了。兒子説得言之有理，又有具體措施，周老倔無話可説，只好又跟着兒子回縣城了。大家説，周老倔這一去，保證不會再回來了，情在那裏享福吧。然而，令人們萬萬想不到的是，還不到半月，周老倔又晃晃悠悠地回來了。

人們都不明白周老倔在縣城吃住條件那麼好，又有人伺候，為什麼非要回來住舊屋，單個過呢？真是個有福不享，不知好歹的倔犟頭！那知周老倔搖搖頭，擺擺手，跟大家説，縣城好是好，可惜咱過不慣那裏的生活。飯食也不錯，每頓有酒有肉，四盤八碟，就是不隨口，頓頓吃不飽。原來，周老倔喜愛吃大鍋菜，葷的素的一鍋燴；不喜歡盤盤碟碟地吃。而且他吃飯不愛就桌子，習慣圪蹴着吃。一條腿全蹲，一條腿半蹲，左胳膊肘壓在左膝蓋上，支開架式，稀里嘩啦一鼓勁就把飯吃完了。因此，他跟兒孫們吃不到一起。特別是年輕人愛吃的肯得基、漢堡包、串串香、雞蛋糕，還有啤酒、飲料，他聞也不聞，嘗都不嘗。啤酒有啥好喝的?一股腥不拉幾的馬尿味兒，難喝死了！周老倔見天離不開小米稀飯，兒孫們卻愛喝麪條湯，胡辣湯。晚上常常是兩鍋飯，給兒媳做飯添了不少麻煩。

周老倔的口味與家人不同，愛好也跟家人不同。他愛聽戲，愛看戲，特別愛聽豫劇、曲劇。像馬金鳳、唐喜成、劉忠河、海連池等一些名家名段，他聽得如痴如醉，看得入神入迷。在家裏只要一打開電視，他就拿着遙控器一個勁找戲。兒媳卻愛聽歌，小孫子呢，不用説愛看動畫片。每到晚上，三個人就會爭奪遙控器，結果都是小孫子取勝。看不上戲，聽不到戲，周老倔就去大街遛躂，找閒人説話。找來找去，竟找不到一個知音。人家説的是海盜，股票，普京，樓市；他説的是米麪，種地，牲口，節氣。往往是跟對方説不上三句話，就沒啥聊了。不像在農村老家，跟一幫老頭老婆坐在一起，張家長李家短，紅薯蘿蔔玉茭杆地亂扯一氣，誰家的兒子不孝順啦，誰家的閨女有對象啦，誰家的媳婦生孩子啦，誰家的房子又翻蓋啦，聊得非常熱鬧，非常開心。特別是后街的劉寡婦，見面就會問你身體舒展不舒展，晚上睡覺冷不冷，穿的衣服薄不薄，獨個在家悶不悶？問得你心裏熱乎乎，甜滋滋的，就像喝了一碗香噴噴的麪條湯，渾身舒服極了！因此，周老倔前思後想，權衡再三，最終還是又回來了，回到了他那破舊熟悉的老屋，重新過起了那種閒散自由，快樂隨心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