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粽散文

今天，我看見大院圍牆外邊有兩位老奶奶，一個在籬笆內護理她種的粽粑葉，另一位在籬笆外與她搭訕。細聽方知她們在談春節包粽粑的事兒。我心裏説：老太太們也無聊，年年春節包粽粑，屢見不鮮的事兒，這有什麼好談的呢。突然，我一轉念間，卻記起一樁事來，那就是有一種粽子叫“六合粽”，我已經三四十年看不到它了。

“六合粽”這個名詞你一定非常生初，也許你還是第一次聽説的。“六合粽”是一種粽子，所包的料由人自選，沒有一定的。但是它的外形是正方體，大的如拳頭，小的就像娛樂用的骰子。最具特色的是“六合粽”有上、下、前、後、左、右六個面，各面的結構和紋路都一樣，它的包法很複雜，很有技術性和藝術性。我可以大膽地説，它是你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小巧玲瓏”的玩意兒。

“六合粽”原是我的老家廣西都安縣高嶺鄉江城村的土特產，不過現在幾乎絕跡了。現在去問那裏八九十歲的老人也許還有一些人知道，一般年青人是沒有見過和聽説過的。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呢？因為這種粽子製作工藝複雜，最主要的原因是包這種粽子用的是一種叫做“假菠蘿”的葉子，而在那裏這種植物早在四五十年前就已經滅絕了。在我四五歲的時候，我們屯裏還有一蔸“假菠蘿”，屯裏人家還做這種“六合粽”，後來那蔸“假菠蘿”被人挖掉，從此就再也見不到“六合粽”了。

“六合粽”是老家舊時專用於祭祀花神用的供品，它含有“六合同春”的喜慶意義。也有用作一般祭祀的供品的。舊時壯家農村人都有“多子多福”的老觀念，都希望能生到“五男二女”的最高境界，所以家家户户都供着一隻花籃，都認同供這個花籃就是供花神。當生下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就必須設花籃供花神，每月七年級、十五要燒香，逢年過節要上供。如果一直沒有生育，這又另當別論了，家裏就不用設花籃了。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壯家設花籃、供花神的本意並不是求子，而是護子，是希望孩子躲災躲難，能夠長大成人而不中途夭折。

怎樣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呢？壯家人認為一是要取悦於花神，二是要取悦於孩子。為了取悦於花神，花籃要製作得儘量精美別緻，用五顏六色的花布作幔作幃，花籃內吊着五七隻裏面裝着銅錢的小布袋，插着鬆、柏、竹等長青樹的葉子，還有幾雙小小花鞋，等等。為了取悦於孩子，逢年過節上供時要用“六合粽”、“羊蹄粽”、五色糯米飯、水果糖、各種時鮮果品和鮮花之類的物品。此外，在孩子生病時也是要祭花籃的。“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話，在壯家農村人的行為中是體現得淋漓盡致了。

言歸正傳，前面説過，製作“六合粽”要用一種植物叫做“假菠蘿”的葉子才行。這種“假菠蘿”葉長條形，劍狀。首先將其葉去刺，剪成六七寸一條，放到開水鍋中燙軟。然後按45度角，連續左折、右折幾段後，疊成一個個正方形，正方形的兩條對角線，是交錯摺疊出來的，那裏的`人稱這種形狀叫“蟹背”。每六個“蟹背”就可以組合構成一隻“六合粽”的殼殼，再在其中填充糯米等物後札緊，熬煮爛熟，便成“六合粽”了。小時候，每逢春節和端午節，我們村子裏各家各户的小孩都“挑”着“六合粽”聚集在一起，互相比看，看誰家做的精巧美觀；互相品償，看誰家做的味道好。小孩們玩得笑聲不斷，喧鬧不休，好一派詳和氣氛。

“假菠蘿”這種植物在我們那裏早就絕種了。我這個人懷舊心特重，更有強烈的保護民族傳統文化的熱衷。並不是“六合粽”特別好吃而去懷念於它，而是因為它將被人們遺忘而心疼。多年來我一直到處留意觀察和尋訪“假菠蘿”這種植物的蹤跡，看看哪裏還有它的存在。我下定決心，一旦發現它的蹤跡，一定要討得它的種苗帶回家鄉去種植和發展，讓這種植物重新在家鄉出現。

為此，我要探究這種植物的習性，看它喜歡生長在國內的什麼地方。我把我所能找到的草藥書都翻遍了也沒有它的記載，這使我十分失望。我想，也許這種植物不能入藥，只宜包包粽子罷了，就好像芭蕉葉一樣，藥書裏哪有它的份兒呢，於是就不再翻書了。每當我野外行走，每當我到一個新地方，我都用眼往路邊和目所能及的山野裏搜尋，希望能在什麼地方偶然見到它的存在。如果真的發現了它，這無疑是我人生中的大如願。可是儘管我這樣的好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沒有找到它，我自問，難道這種植物真的在地球上消失了嗎？

有一次，我去欽州“三娘灣”旅遊，在一處海岸邊發現了“它”，我興奮得不顧一切奔過去觀察。可是我立刻失望了，那棵植物的葉子酷像它，然而卻不是它。因為海邊的這棵“假菠蘿”的葉子比它軟、比它薄、比它短。而且這棵是木本、棕櫚科、樹狀植物，而做“六合粽”用的“假菠蘿”是禾本、蘭科、草狀植物。我想，海邊的這種植物也許僅僅是“假菠蘿”家族中的一個分支而已。我摸了它一陣子，很失望地離開了那棵樹。

後來有一次，我去海南省旅遊，游到了“東山”，在山頂上我驚奇地發現了真正的“假菠蘿”，我激動得幾乎叫起來。我用力想拔起一蔸小苗帶回來，可是這種植物根深蒂固，而且葉沿和葉中脈長着倒鈎刺，我直拔得手都出血了也拔不上一棵小苗兒。情急之下，我取出隨身所帶的鑰匙串上的小刀，正要動手挖它的根，不料被同遊的朋友看見了，他對我説：“你別亂挖哦，這裏是邊疆，我們是外省人，被當地人或者是便衣看見了，拿你當特務嫌疑拘留審查，你就不能跟我們回去了。”我聽他這麼一説，確有道理，頓時出了一身汗，放棄了挖根的念頭，並對我剛才的動作產生後悔和後怕。我心裏説：“呀！為了這棵草，差點背上‘特務’的黑鍋了！”我怏怏不幸地下了山。

去年的一個星期天，我與妻子到單位圍牆外面的村子裏散步閒遊，我無意中在一個菜園的籬笆邊再一次發現了真正的“假菠蘿”，我興奮得跳了起來。我正要去拔它，忽然想起“東山舊事”來。我正在為難之際，妻子説，何不先問村人一下，就説要一根苗做藥用，這裏有那麼多，他們不可能不給的。我聽妻子的話，果然要得了一棵苗子。我讚歎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我將討得來的“假菠蘿”苗子，小心地種在陽台的大花盆裏，每天小心地澆水和呵護着它。使我非常高興的是，這棵“假菠蘿”很快就長活了，並且漸漸長得大了。一年時間過去了，它長出十多片葉子。我天天看着它，心中有説不盡的高興。

2010年元旦，我將它的葉子割下來，憑着童年的記憶，包成了七八個“六合粽”，我們一家人因此而十分快樂。我立刻給這些“六合粽”拍了照片，當即就上傳到的相冊裏，我想讓我的網友們共享我的快樂。也許我的這個想法是一種奢望，也許對“六合粽”這個東西很感興趣的只有我和我的家人。我明白，世界上的事情是這樣的：不經過長期艱苦的探索和追求，即使成功也是得不到快樂的。

明年，待到我的那盆“假菠蘿”長得足夠茂盛和分孽之後，我將親自護送它到老家的園子去栽培，讓家鄉人重新認識這種神奇的物種，讓“六合粽”重新在我的家鄉傳承，永遠為那裏的孩子們增添一份實在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