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里的流年抒情散文

太阳蛋黄似的脸一跳上地平线，黄河的冰咔嚓一声就碎了，一个洞里飘出袅袅的白气，传出哗哗的水声，坚持不住掉下去的那块冰碴子，很快就被水晗在嘴里带走了。并宣布了春天来到鲁北平原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人振奋，也让牛羊猪马的振奋。麦苗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绿脸，水嫩水嫩的，似乎是早有准备。车前子，苦菜子，婆婆丁，野茼蒿，荠菜也商量着爬上村庄的地皮，它们都多么让人怀念和喜爱。

但是，春天最先解放的是我们这些少男少女。春天来了，我们可以脱下厚厚的丑陋不堪的棉衣，脱下厚重的大头棉鞋，去田野里奔跑撒欢了。放学之后，我们约了伙伴，挎上篮子，从窗棂上抄起镰刀，去朝田野奔去了。去年我们挖过的那些野草，那些野菜，一点也不少的来了。而且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茂盛。那些古蒂也从地里钻出来，还没有放枪，稚嫩着甘甜着。我们似乎忘记了地瓜干饼子的苦涩，似乎忘记了我们冻的流脓水的手脚，似乎也忘记了我们没有零花钱没有红头绳也没有碎花褂子，总之我们是把自己都投放到了田野上。因为我们的欢乐我们的期盼都回来了。

我们忘情的挖了车前子挖苦菜花，挖老牛泄泄，挖荠菜，凡是露出地皮的都是我们喜爱的我们欢迎的，也是家里的牛羊猪们等待的。但是我们挖满一筐野菜，并不立即回家，我们都聚到二道坝子的槐树林里商量大事。这时的槐树林好像一下子庞大起来，威风起来。树上的叶片一枚一枚的钻出来了，像一把把小刀子，亮闪闪的。但是它们还是婴儿时期，还不能阻挡太阳一个劲的斜进树林。也不能承担起沙沙的雨声。但是它们都卯足了劲往天空长，似乎谁长的高长的长些，谁就能够到天上的云彩和星辰，并和月亮达上话。那片槐树林大约有五六亩，冬天显的消瘦些，春夏显的庞大些。我们把篮子堆放在一起，在槐树林里转悠，看着一棵大一点的槐树，就争先跑上去，不管槐树同不同意，就在槐树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占下这棵槐树就等着占下这棵槐树的春天、夏天和秋天。占下这棵槐树洁白的槐花，占下这棵槐树上的禅以及蝉蜕以及蝉鸣，占下这棵槐树秋天的树籽以及落叶。大自然能无私的给予我们这么多，一棵槐树能无私的给予我们这么多，我们怎么能懈怠怎么能懒惰呢。怎么能不去热爱它！占下一棵槐树怎么够呢？一棵槐树的花串怎么能喂养我们少年的'心灵、眼睛和梦想呢！我们转遍整个树林子，把自己看中的一棵棵槐树上刻上自己的乳名，我们的乳名和一棵棵槐树一起长大。看啊：秀梅五棵，霜三棵，大举四棵，省姐姐六棵，同义占了八棵。我们是不是要钻进一棵槐树里？我们是不是要让一棵槐树钻进我们的身体，我们才能安心的上学写作业？

五月之前，我们总是借给猪羊打草的功夫，去二道坝子上看自己占下的槐树长成啥样。槐树怎么能让我们少年的心失望呢。一天不见，槐树从身体里又放出了很多枝桠，并且枝桠像有鼓在催着的长，它们的叶片越长越大，越发育越成熟，像我们。太阳不敢小瞧它们了，它们也在春雨的沐浴中发出沙沙的乐音。这多么让我们欢欣鼓舞。我们的名字也渐渐的发绿，发粗，不再是一个难看的伤口，而是成了树的一部分。

到了五月，一阵风刮来阵阵槐花的香味，我们的心就躁动不安了，我们的心里跳的比兔子还快了。我们就等着学校的张大爷看错时间，快点敲响学习的破铜钟，我们好撒了丫子的跑向二道坝子。学校的破铜钟好像一个哑了嗓子的人，仍不出清脆的话语，但是只要它能扔出一言半语，我们就像鸟儿，飞了。

一路小跑的来到二道坝子，我们简直欣喜若狂了，我们简直手足舞蹈了，我们简直垂涎欲滴了。我们扔了爹娘新编的篮子，我们扔了爹娘磨的贼亮的镰刀，我们抱着自己的槐树，我们望着满树风铃似的洁白的花串，哪顾上被针扎破手脚；哪顾上被针划破粗布的裤子。爬到树杈上坐定，先撸一串离自己最近的槐花塞进嘴里，使劲咂摸那股只有上帝才能明白的香甜。不能再等了，我们决定立即动手，打碎这场花事。我们下定决心要掠夺这自然的财宝，我们一定要抢走我们守望了整整一个春天的美丽。镰刀磨快了就不能干耗着了。镰刀咔嚓咔嚓的削断了槐树的一根小枝桠，随即一片白雪似的槐花串就落地了。我咋那么狠心？把一棵树的槐花都秃噜干净了。它的树上除了被我蹂躏的不成样子的叶子之外，就剩下伤口了。槐树，它一定哭过吧，要不我咋看到它的身上有一道道的泪痕！从树上滑下来，自己就成了一个全身被槐花包裹，全身散发花香的小人儿了。身上被槐树刺的流血的地方，一点也不觉得疼。

娘在家里可等急了，这次她不着急等从坡里披着一身锦缎回来的我们，不着急等披着一身黑回来的我们，娘已经烧好了开水，等着槐花下锅呢！

我们头上插满槐花，手上拎满槐花，篮子里堆满槐花，嘴里含着槐花，我们有了槐花的皮肤，眼睛和心灵。如果在春天你看到这样的一个少女钻出树林子，并满身的花香，你一定会爱上她的纯洁，天真，爱上她如花朵的心灵。在我们翻沟越岭回家的途中，一些蜜蜂老是跟在我们身后嗡嗡的叫着，任凭我们怎么驱赶也不撤离，直到我们回到家中，娘一股脑的把槐花倾倒进开水的锅里，蜜蜂才知趣的回返。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在穷困的岁月里，能吃上飘着槐花香味的饼子，是一种奢侈的幸福。所幸的是，我们整个人生的初期都拥有这样的一种幸福。它让我们的人生变得丰富而具有挑战性，并充满无尽的乐趣。

我们不会轻易放弃拥有一棵树的权利！确切的说，我们和二道坝子的槐树已经融为了一体。槐树已经在我们心底扎根，我们把美好的梦幻也赋予了一棵棵槐树。

七月的槐花早已香消玉损，七月的槐叶葱茏茂盛，遮天蔽日，足以抵抗任何的风雨。七月雷声滚滚，阵雨涟涟，蝉的幼虫该出场了。我们的守望如此殷切，我们的惊喜如此繁多。我们忘记了刻着自己乳名的槐树是哪一棵了，它们在天空手牵着手，半腰上的枝桠也混淆了。分不清楚一根枝桠到底是谁身上的。大家在整个树林子转悠，反正整个树林子就是属于大家的。虽然对于整个树林子我们熟悉的如自己的身体。但是还是需要一个手电筒，看看知了猴到底爬到哪个位置。再商量是否让它蜕变而生出一双翅膀，而产生无尽的蝉鸣。手电筒的光很强，但是二道坝子的夜晚黑的很重，透过树林的树顶，一束光射向了天幕，也不知道星星和月亮发觉来没有，也不知道那些星星和月亮是否发现我们不辞辛劳的行为。尽管我们看见一个洞口有松动的土，一点也不会饶过。但是还是很多的知了猴在我们回家睡觉的当空，爬上了高高大大的槐树。并在槐树上蜕变出一双翅膀，高傲的朝着我们鸣叫。它们的叫声很有规律，似乎有一个头领，先是试着鸣叫一声，后便的乐队接着起了大的音乐，稍微过了一会，这音乐就低下去了，低到少无声息，然后猛的又起。把我们的心折腾的跌宕起伏的，也快快乐乐的。顽皮的我们一起使劲的踹一棵槐树，只听到吱的一声，树上的蝉就四散飞走了。有个别的不小心掉到地上的，就会被我们捉住，掐断翅膀，放进蚊帐里，让它捉蚊子吃。

二道坝子的槐树，除了用它身上的刺给我们一些警告之外，一般是宽容的任凭我们对它欺负。禅们也不会开口叫骂我们这些淘气的少年。任凭我们骚扰的它们不得安生，不停的飞来飞去寻找安全安慰的枝桠，我确定一定有一些蝉是飞走了再也没有飞回来，有一些始终没有飞出这片树林子，并在二道坝子的槐树上产下许多的卵，留下自己的子孙后代。像我很多的村民，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有一些始终也没有离开村落，直至埋进黄土入住大地。